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從失戀歌曲看台灣女性感情自主性的轉變
一、緒論 流行歌曲是常民生活中流傳最普遍的音樂,「流行」代表時下的時尚風潮,因此流行歌曲相較於古典音樂、民族音樂、傳統戲曲等音樂,更具普及性、更為大眾化。流行歌曲是在特定時間、區域、族群中,社會大眾所傳唱的歌曲,因此最足以代表基層百姓的聲音,它唱出常民的心聲,反映民眾生活型態,是所有音樂類型中流傳最廣泛、最受歡迎的歌曲。 流行歌曲的節奏反映當時社會的脈動,流行歌曲的歌詞呈現社會普遍的價值觀,流行歌曲的風格代表普羅大眾的品味,從流行歌曲中我們可以歸納、分析當時社會的發展狀況,及一般民眾共同的價值觀念。因為它是流行於當時、當地,因此最能呈顯當時、當地的常民文化,反映社會大眾的普遍思想。 本文試從1930年代起到1990年代,台灣流行歌曲中有關失戀的歌曲,從歌詞中觀察失戀女性的想法與作為,並分析隨著時代的改變,女性遭遇失戀後,心理與行為的反應有何差異,藉以印證不同時代台灣女性自主性的轉變。雖然流行歌曲的作詞者大多是男性,但歌詞卻是以女性的立場,陳述女性失戀的感受,而且以男性作詞者的觀點,其實也反映一般社會大眾對女性的認知,這些歌詞雖不能完全代表女性的想法,但至少可以表現當時民眾的普遍觀念。 二、父母主宰婚姻的社會背景 傳統社會的婚姻必需服從父母之命、媒妁之言,1930年代青年男女雖能自由戀愛,終身大事仍需尊重父母的意見,但父母與子女對擇偶的觀念通常不同,青年男女考量的通常是外貌、個性、才華,而父母首先考量的卻是家世、職業與經濟能力,當父母與子女觀念相左時,子女往往必需服從父母之命,接受父母的決定,在早期台灣流行歌曲中,經常出現這種因父母反對,只能默默分手的歌詞。 1932年台灣第一首流行歌,源自上海聯華影業公司製作黑白電影〈桃花泣血記〉,內容描述富家子弟愛上牧羊女,因父母反對最後悲劇收場。當時為宣傳電影、促銷票房,聘請大稻埕著名辯士詹天馬作詞、王雲峰作曲,根據電影情節編寫〈桃花泣血記〉歌曲,成為台灣流行歌曲先鋒。(見莊永明《台灣歌謠鄉土情》,〈話說台灣歌謠傳略〉,頁10。)這首歌詞中有:「戀愛無分階級性,第一要緊是真情,琳姑出世歹環境,親像桃花彼薄命」,「禮教束縛非現代,最好自由的世界,德恩老母無理解,雖然有錢都也害」。歌詞中的琳姑與德恩正是電影中的男女主角。歌詞雖然強調擺脫傳統禮教的束縛,鼓吹自由戀愛,但最後仍然未能改變母親的觀念,終以悲劇收場。 1938年陳達儒作詞、吳成家作曲〈港邊惜別〉,內容描述吳成家在日本與女醫師相戀的故事,最後因雙方家長反對,只能黯然別離(引自鄭恆隆、郭麗娟《台灣歌謠臉譜》,台北市:玉山社出版,2002年,頁147。):「戀愛夢,被人來拆散,送君離別啊,港風對面寒,真情真愛,父母沒開化,不知少年啊,熱情的心肝。」從歌詞內容來看,當時已有自由戀愛,但終身大事仍操控在父母手中,在面對父母不開化時,也只能選擇分手,可見當時父母的威權,可以決定子女的婚姻。 1950年陳達儒〈母啊喂〉歌詞敘述:「父母貪著金手指,貪著台幣這多錢,將阮身驅賣出去…。」反映當時父母不僅可以決定兒女終身,甚至有權可以出賣女兒的情形。 1958年葉俊麟〈落大雨彼一日〉則是站在男性立場的失戀歌曲,歌詞中有「伊講父母不允准,甘願看破從孝順,講起來真是誤著,寶貴的青春。」由於父母反對,子女寧可選擇放棄所愛遵從父母,就算因此會耽誤寶貴的青春,可見父母的意見依然是左右婚姻的決定者。 1969年周添旺〈心內事無人知〉歌詞中的女子正為「對阮求愛同時兩個兄,一個對著事業真打拼,一個英俊有錢有名聲」,因此猶豫不決難以取捨,但歌詞中並未求教父母意見,讓父母做決定,可見父母之命已開始鬆動,但並未完全消失。 1971年台南運河殉情事件,由葉俊麟所編寫的〈運河悲喜曲〉,原為內台歌仔戲劇目,1955年拍成電影《金快跳運河》。女生唱詞為:「運河水流聲悲哀,怨恨父母昧了解,迫害著鴛鴦夢,不啊不應該,無想子女的將來」、「看君珠淚流滿面,阮的目屎也流盡,好緣份昧透老,無啊無要緊,來去黃泉再作陣。」歌詞則控訴父母不了解,不為兒女著想成全她們,反而破壞她的感情;再則述說淚水已流盡,感情無法有結局只能期待來生再相聚,表明決心殉情的意志。 1976年陳達儒〈中山北路行七擺〉,雖然自由戀愛,但父母仍具相當的影響力。第一段歌詞:「初戀見面雙人相意愛,暗中約束散步驚人知,中山北路行七擺,父母知影煞無來」,詞中兩人暗中約會散步怕被知道,由於父母知情男孩失約了,讓女孩一個人在中山北路來來回回走了七趟,可見即使到1976年代,父母仍有權主宰子女的終身大事。 從1930年到1976年代的流行歌謠,歌詞中常見因父母反對而無法結為連理的案例,到了1980年代之後,這種父母介入主導兒女感情的歌曲便不再出現,反映父母主宰婚姻的情況已少見,或說父母的威權已式微,兒女的終身大事不再由父母做決定。 三、傳統社會女性對愛情的態度 在男尊女卑的社會中,女性的感情總是被壓抑,既不能主動表達,更不可積極追求,從1933年李臨秋〈望春風〉歌詞:「十七八歲未出嫁,想到少年家,果然標緻面肉白,誰家人子弟想要問伊驚歹勢,心內彈琵琶。」說明女性遇到心儀的對象,卻不敢詢問的無奈。第二段歌詞:「想要郎君作翁婿,意愛在心內,等待何時君來採,青春花當開。」是說明當時女性只能將愛意埋藏在心中,而且只能等待男性的追求,但最後事與願違,不僅被風欺騙,又被月亮嘲笑,內心非常懊惱。〈望春風〉歌詞反映傳統社會女性對愛情的基本態度,羞於表達愛意,不可主動追求。 1936年陳達儒〈白牡丹〉也有相同情節的歌詞:「白牡丹笑呅呅,妖嬌含蕊等親君」,第二段「白牡丹白花蕊,春風沒來花沒開,沒亂開沒亂美,毋願旋枝出牆圍」,第三段「白牡丹等君挽,希望惜花頭一層,沒嫌早沒嫌慢,甘願給君插花瓶」。歌詞中女性就是必須「等親君」、「等君挽」,只能期情郎憐香惜玉,不可紅杏出牆、主動追求,否則會被視為沒體統,而「甘願給君插花瓶」則表達自己為對方而存在,心甘情願地為對方付出。 1937年女性對愛情的被動,呈現在歌詞中的是等待、哀怨,如〈日日春〉(陳達儒,1937年)歌詞:「開花等待蝴蝶群」、「怨嘆終身誰收留」、「生成薄命無奈何」。歌詞中女性自比為日日春,開花是為了等待蝴蝶群,引喻為在青春年華期待有緣人的追求,對自己的未來卻不能主宰,因此不知此身誰願收留,即使不得志也只能怨嘆自己薄命。 1930年代女姓對感情是被動的,即使談戀愛也是含蓄,1934年周添旺〈滿面春風〉描述兩人去遊江,「伊有對阮講起愛情,說出青春夢,又擱講阮生成愛嬌,生成真活動,給阮一時想到歹勢,見笑面煞紅。」詞中男孩對女孩表達愛慕之情訴說夢想,而女孩被稱讚時的反應是「見笑面煞紅」表現女孩的嬌羞;如果是時下的女孩,若有人讚美一定會回答說「謝謝」,而不會害羞臉紅。 1938年李臨秋〈四季紅〉以春花、夏風、秋月、冬風四季景象烘托兩人的愛情,但兩人對唱有話想要向對方訴說,「有話想要對你講,不知通也不通,那一項,敢也有別項,目呅笑目睭降」,如此唱了半天依然沒有說出到底是哪一項?反映當時愛情之事羞於啟齒,因此以「目呅笑,目睭降」做傳情,至於愛慕之情仍是難以啟口。 1940年代青年男女愛情逐漸開放,行為舉止也更大方,1939年陳達儒〈滿山春色〉出現「阮的心肝,永遠為你愛」、「沿路牽手,快樂唱山歌」的歌詞。男女之間開始表達濃烈愛意,且約會時也能牽手散步,言行尺度大為開放。 1950年代的愛情更加光明正大,1952年許正照〈關仔嶺之戀〉已有「阿娘對阮有情意,雙人相隨永不離」的詞句,可見女性已能主動表達情意,1958年葉俊麟〈寶島四季謠〉則描寫台北的約會聖地,包括草山(陽明山)、碧潭、北投等地,自由戀愛已是公開之事,約會不必再躲躲藏藏,擔心被人發現,遭人嘲笑。 1964年郭大誠改編日本歌曲的〈墓仔埔也敢去〉:「初戀愛情酸甘甜,五種氣味喲,若聽一句我愛你,滿面是紅吱吱…」。歌詞出現「我愛你」,而且為了談戀愛連可怕的墳墓也敢去,可見愛情的力量可以讓人變得勇敢。1960年代文夏改編日本歌曲〈星星知我心〉:「星兒是全部會知影,昨暝他哮了歸暝也知影,可愛的目屎是那親像,一粒一粒閃熾的露水彼一樣,從我出生,頭一次的甘蜜的Kiss味,給我心內歡喜也驚,目屎也流落」,甚至連Kiss都出現在歌詞中,談戀愛也已不再是禁忌。 1977年周添旺〈西北雨〉描述約會之前遇上西北雨,進退兩難的矛盾;1987年黃敏以日語〈雨之中的兩人〉改編成〈一隻小雨傘〉:「咱兩人做陣遮著一隻小雨傘,雨愈大,我來照顧妳妳來照顧我。雖然雙人行相偎,遇著風雨這呢大,坎坷小路又歹行,咱著小心行。你甲我,做陣遮著一隻小雨傘,雨愈大,渥甲澹糊糊心情也快活。」詞中「雙人行相偎」一齊撐著小雨傘,即使被雨淋溼全身但「心情也快活」。由上引述歌詞,可見隨著時間的演進,青年男女對愛情由保守、含蓄到自由、大方。 1990年代布袋戲插曲〈非常女〉,黃強華作詞,改編日本歌曲,歌詞內容反映現代女性的愛情觀:「緣投沒什麼稀奇,有錢的踢一邊,看來看去還是有氣魄的人恰甲意,風啊!請你將我的愛情吹向天邊,化成雨水灑醒不解情意的伊,一陣風、一句話,一滴雨水一分癡,用真情編織的夢,比花蜜恰甜,短短的感情路,卻是千萬年。」第一段歌詞開宗明義就以強烈的語句,表態英俊、有錢都不是她考量的重點,有氣魄的男人才是她的最愛,之後不免抱怨以真心相待但感情的路,竟是如此坎坷。 〈非常女〉第二段歌詞:「癡情沒什麼意義,有勢的請一邊,想來想去還是有理想的人恰甲意,月啊!請你照明阮的感情路,不通乎阮不知何去何從,一場夢、一段情,一滴眼淚一陣悲,用思念編織的夢,永遠在纏綿,酸甘甜的情路,夢圓等何時。」詞中表達現代女性的觀點,癡情沒有什麼意義(意謂不再癡情),有錢有勢姑且不論,還是有理想的人比較喜歡,但最後卻難免對愛情的徬徨,不知何去何從,不知何時才能完成夢想。在歌詞中反映女性既堅強、又脆弱的矛盾性格,一方面有主見地排除英俊、有錢、有勢的男人,選擇有氣魄、有理想的對象,但另一方面卻對未來感情發展充滿無力感,不知何去何從。 四、失戀歌曲中女性的處境 1930年代是女權不彰的年代,「女子無才便是德」的觀念仍殘留,男尊女卑、重男輕女的情況也普遍存在,當時女性既無經濟能力也沒有社會地位,只能相夫教子、遵守三從四德;在感情上,男性當然處於主動、操控的地位,女性只能擔任接受、被動的角色,不能主動爭取,更不能勇於表達,在此社會價值觀下,女性遭逢情感挫折只能歸諸於「命運」。 1933年周添旺〈月夜愁〉:「敢是註定無緣份,所愛的伊因何乎阮放昧離,夢中來相見,斷腸詩唱昧止,啊憂愁月瞑。」描述對所愛的人念念不忘,只能消極地期待夢中相見,除此之外又能如何? 1934年周添旺〈河邊春夢〉末段:「目睭看橋頂,目屎滴胸前,自恨歹環境,自嘆我薄命。」上述兩首歌中失戀的女性認定兩人分手是「無緣份」,一旦無法結為連理,只能「自恨歹環境,自嘆我薄命」,將一切歸諸於命,獨自傷悲暗自落淚。歌詞中並無責怪對方之意,「認命」是當時女性共同的人生觀,女性既無改變事實、掌控未來的能力,除了「認命」之外也莫可奈何。 1937年周添旺〈月夜嘆〉第三段歌詞:「月色光光斜落西,怨嘆青春不再來,孤單人,空房內,紅顏薄命天摧排,光陰快過又是空悲哀。」無論周添旺、陳達儒所作的歌詞,都可反映當時台灣女性的宿命觀,面對失戀只能自嘆「紅顏薄命天摧排」。 1930年代的女性面對男友的變心也是無能為力,只能撒嬌地要求對方不可捨棄舊情人另結新歡。1938年陳達儒〈阮不知啦〉歌詞:「彼時約束啊,雙人無失信,近來言語啊,煞來無信憑,冷淡態度親像沒要沒緊,你敢是你敢是找到新愛人,啊阮不知啦,阮不知啦,總沒放舊去找新。」在第一段歌詞中,女孩察覺到男友態度變得冷淡,質疑他另結新歡,但是也無可奈何,只能以「人家不管啦」的嬌嗲,要求男友不能喜新厭舊而已,由此顯現女性失戀的無力感。 〈阮不知啦〉第二段:「近來講話啊,大聲小聲應,春情戀夢啊,漸漸變無親,不明不白因何僥心反面。」第三段:「春天花蕊啊,為春開了盡,十八少年啊,為你用心神,怎樣這款全無同情可憐,你敢是你敢是找著新愛人,啊阮不知啦,阮不知啦,總沒放舊去找新」。歌詞中對於男友的惡劣態度不知所措,也不暸解為何他會「僥心反面」,即使懷疑情郎已「找到新愛人」卻也無可奈何。第三段則陳述自己的真心真意,對方卻絲毫沒有同情、可憐,顯現女性的弱勢卑微,只能期待男性憐憫勇於負責。在這首歌曲中,女性面對男友的背叛完全沒有爭取公義的能力,而且也沒有提出分手的要求,只說「阮不知啦」希望挽回這段感情。 1950年代的女性,感情較有自主性,但結婚之事仍是由男方主導。1950年陳達儒〈青春悲喜曲〉第二、三段:「公園邊杜鵑啼,更深露水滴白衣,心憂悶無元氣,煩惱身中的子兒。為難事不敢對人亂講起,阮運命現在親像在水墘。」「公園內花香味,花香可比阮舊年,叮嚀哥要會記,不通愛花不愛枝。阮心內為哥無變愛到死,阮一生不知幸福抑是悲。」歌詞描述嘉義醫院女護士愛上有婦之夫的醫師,懷孕之後只能指望對方負起責任,因此再三「叮嚀哥要會記,不通愛花沒愛枝」,最後再表明「阮心內為哥無變愛到死」,但對於自己的未來並沒有把握是福是禍,因此「阮一生不知幸福也是悲」,因為女性的幸福仍掌握在男人的手中,如對方不願負責,女孩則毫無掌控未來的餘地。這種事情如果發生在現代社會,女性可能會選擇墮胎,或成為未婚媽媽,但在1950年代女性只能將一切交付給男性,卑微地期望對方勇於承擔。 五、1980年代之後失戀歌詞中的女性 80年代之後,失戀歌的節奏加快,例如陳小雲主唱的〈歌聲戀情〉、〈愛情恰恰〉等失戀歌曲,旋律比以往輕快,節奏快其實是反應失戀的悲痛不深刻。 1984年董家銘編詞,江蕙主唱〈惜別的海岸〉:「為著環境昧當來完成,彼段永遠難忘的戀情」、「雖然一切攏是環境來造成,對你的感情也是沒變」,歌中兩人的分手是因為「環境」所造成,但當現實環境與愛情不能兼顧時,歌曲中的女性是選擇放棄愛情,遷就現實,雖然「不平靜海湧聲,親像阮不平靜的心情」,但是理性卻讓現代女性面對現實,只能「永遠期待著,咱的幸福的前程」。歌詞中並沒有要求對方要負責,或者希望男性同情、可憐的心意。 1990年代失戀歌曲中的女性,轉變的獨立堅強,失戀不再肝腸寸斷。1990年謝君毅作詞,陳小雲主唱〈歌聲戀情〉:「閃熾的燈光,迷人的歌聲,給阮感覺心茫茫,阮也不知你是花言巧語,一時對你心綿綿,純情的愛煞來乎你騙不知,愈想心內愈悲哀,燒酒一杯擱一杯,也昧當安慰著阮的心內,你不該不該欺騙阮的愛,為你耽誤好將來。」歌詞中女性感情受創之後,只是感到悲哀,深感懊惱責怪對方不該欺騙她的愛,而解愁的方式是喝酒消愁。失戀時藉酒消愁向來是男性的反應,例如,1936年陳達儒作詞〈悲戀的酒杯〉:「別人捧杯爽快得合歡,阮捧酒杯悽慘又失戀」、「自嘆自恨看破了當初,吐氣無奈一杯又一杯,毋管人笑酒醉倒在地」、「帶著酒氣暝日定定紅,目的不是貪著燒酒香,看破世情一切像眠夢,唉唷!唉唷!第一人悽慘失戀人」,歌中因失戀喝得爛醉是男性。 1947年那卡諾作詞的〈失戀歌〉:「明知失戀真艱苦,偏偏行入失戀路,真知燒酒昧解憂,偏偏飲酒來添愁。」歌詞中藉酒澆愁、愁更愁的也是男性。到了1990年代失戀喝酒不再是男性的專利,1990年陳小雲主唱另一首失戀飲酒歌曲〈杯中影〉也是以女性立場唱出失戀的心聲。歌詞:「我沒茫,我沒茫,歡喜來飲燒酒,面帶紅,阮是飲酒心沉重,杯中浮出你一人,敢是酒醉在眠夢,飲一杯飲一杯,我沒茫,飲一杯飲一杯,我沒茫,明知一切沒希望,憨憨為你在留戀,燒酒愈飲心愈煩,敢講你愛是別人。」在歌詞中的女性明知一切已無希望,卻對過去無法忘懷,因此只能一杯又一杯地飲酒消愁,無奈愈喝心愈煩,心情愈沉重,只能質問對方是否愛上另一個對象。 同時期蔣錦鴻作詞,陳小雲主唱〈愛情的騙子我問你〉更強烈認定對方是騙子,歌詞內容「講什麼我親像,天頂的仙女,講什麼我親像,古早的西施,講什麼你愛我,千千萬萬年,講什麼你永遠,昧來變心意,原來你是花言巧語,真情給你騙騙去,原來你是空嘴哺舌,達到目的作你去,啊我問你,啊我問你,你的良心到底在哪裡。」歌詞中的男子花言巧語,讚美對方如同仙女、西施,並承諾永不變心,結果發覺男友只是空口說白話,因此女子質問他良心何在?在歌詞中我們無法得知兩人分手的理由,但從女孩責問對方的強烈語氣,顯然現在女性已不再將分手視為「遇到歹環境,自嘆我薄命」,而是以強勢的態度責問對方居心何在?歌詞反應現代女性的獨立、自主,一旦發現對方虛情假意,就會指責男人還她公道。 1988年描寫女性失戀的歌,由慎芝作詞〈情字這條路〉第一段歌詞:「不願承認心內思慕,暝暝等著你的腳步,不願承認阮的愛你是錯誤,不願後悔何必當初。」歌詞大意是不願承認自己思念對方,不認為愛上對方是錯誤的決定,也不後悔當初的決定;第二段歌詞:「不願承認昧當幸福,暝暝唸著愛的歌譜,不願承認前途茫茫看無路,不願提起消息隴無。」即使不幸福也不肯承認,即使前途茫茫也不能低頭,代表現代女性為自己行為負責的態度,也是女性自主意識日漸提昇的象徵。 1991年陳維祥作詞〈愛情恰恰〉則以輕快的旋律,描述失戀女子的心理,「繁華的夜都市,燈光閃閃爍,迷人的音樂又響起,引阮想到你,愛情的恰恰,昧當放昧記,心愛的在叨位,想要和你想要和你來跳恰恰恰,不知你是你是走去叨位去,啊飲落去飲落去,不通漏氣,跳落去跳落去,大家歡喜,手捧一杯愛情的酒,要來祝福你,愛情的恰恰甜甘蜜甜,可惜身邊的人,不是不是不是你。」兩人分手之後最想做的事竟然是和他跳舞,只是不知道前男友到底人在哪裡,接著女子勉勵自己盡量開懷暢飲不可漏氣,顯現女性好強的一面,最後還舉杯祝福對方,顯現自己的風度,只是難免遺憾身邊的人已不是那個深愛的男子,從節奏上來看,輕快的旋律已沒有別離的哀傷,失戀之後還能跳恰恰而不是跳樓,也是以往女性失戀歌中前所未有的選擇。 1993年沈文程作詞〈舊情也綿綿〉歌詞則表現男女朋友分手之後的風度:「(男)有聽別人在列講起,妳的生活過著並不如意,(女)雖然咱已經來分開,對你也是會來關心。(男)漂泊的男兒,(女)多情的玫瑰,(合)為何受命運來創治,(男)啊!想欲安慰著妳,(女)啊!不知你在叨位,(合)今夜又是落著小雨的暗暝,想舊情也綿綿。」歌詞中即使兩人雖分手,依然祝福著對方,鼓勵對方不要懷憂喪志,雖是「舊情也綿綿」,卻沒有要求對方回頭負責的意思。這種分手後仍會彼此祝福,互相關心的態度,表現現代青年的理智與風度。 1992年代另一首代表失戀歌曲〈純情青春夢〉描述兩人分手的情況,「送你到火車頭,越頭就作你走,親像斷線風箏,雙人放手就來自由飛」,代表分手之後雙方都恢復自由之身,可以重新開始。「阮還有幾句話,想要對你解釋,看是藏在心肝底恰實在。」意謂原本想向對方解釋,但最後已不想再多說。第二段歌詞中「兩人相欠債,你欠阮有恰濟,歸去看破來切切恰實在」詞中認為兩人的交往是「相欠債」,但卻認為對方欠自己比較多,最後女性主動提出分手,乾脆放棄,一刀兩斷不再眷戀,才是最實在的選擇。第三段「不是阮不肯等,時代已經不同,查某人也有家己的願望」,由此足見現代女性的價值觀,並非不願再等待,但由於時代已經改變,女性也有自己的理想,因此對於沒有把握的未來,女性寧可放棄,也不願為他守候歸期。 在歌詞中台灣女性已有充分自主,可以主動提出分手的提議,也可以決定是否要等待或割捨,最後「查某人也有家己的願望」更突顯現代女性的自主性,不必遵照男人的決定,無需仰賴男性的接納,更不必相信男人的承諾,女性也有自己的想法,可以自作主張決定去留。 六、結論 流行歌曲是常民生活的心聲,歌詞內容則反應當時的社會價值觀。從1930年代台灣流行歌曲開始傳唱,到2000年期間,我們可以從歌曲旋律、歌詞內容,歸納出流行歌曲所呈現社會普遍的價值觀。 從1930年代到1960年代之間的失戀歌曲中,可以發現,父母是主宰青年男女婚姻的決策者,失戀分手的原因許多是由於家長的「沒開化」、「不允准」,這種父母主宰的現象直到1970年代仍存在歌詞中,可見父母之命在早期社會中,是決定子女終身大事的關鍵性因素。1980年代之後,失戀歌詞中不再出現父母反對、雙親作主之類的歌詞,足見父母對子女的愛情、婚姻已無決定性的影響力,失戀的理由也不再是父母的因素。 從流行歌曲中我們也可以明顯看出,1930年代到60年代,女性對感情的態度是保守、消極、被動的,女性只能「等待」被追求,不能主動表達愛慕之情,卑微地期待男性的疼惜,到1990年代之後,台灣女性對於愛情的選擇,已保有強烈的自主性,父母的意見僅供參考,社會觀點也不會影響自己的原則;約會、戀愛的流行歌也愈來愈大方,談戀愛不再是禁忌,不必「歹勢」、「面紅」,自由戀愛已成為社會普遍認同的方式。 從1930到90年代,無論那一段時期的失戀歌曲,共同的特色就是旋律緩慢、歌詞哀傷。旋律緩慢反映心情的悲痛,歌詞哀傷表示遭逢失戀的痛苦。而其中的轉變是隨著時代的演進,失戀歌曲的節奏有逐漸變快的趨勢,象徵現代失戀的感覺已不再令人痛不欲生,由於現代社會男女交往機會多,在日常生活中與異性接觸頻繁,即使失戀也不必懷憂喪志、一蹶不振,況且分手的原因也未必是遭到遺棄、背叛,或許是因為雙方個性不合、觀念不同,失戀也許是自己選擇的結果。再則現代社會也不再有從一而終、固守一人的觀念,失戀之後才是新的開始,結束舊的戀情才能尋找新的機會,失戀自然不再悲痛欲絕。 從失戀歌曲的歌詞中,可以發現傳統女性在失戀之後,只能自怨自艾,將一切歸諸自己的環境、命運,而現代失戀歌中的女性,則是怨恨對方薄情無義,質言之,現代女性已不再相信宿命,也不再躲起來暗自傷悲,反而強烈責怪對方的不是,可見現代女性的自主性愈來愈高。 「相夫教子」不是現代女性生活的目標,女性是獨立的個體,不再傳唱「我是你的人」,女性不會再「無論三年也五載,也是在等待」,而是清楚地告訴對方「查某人也有自己的願望」,自此女性已脫離男性的主宰。在流行歌曲的失戀歌中,我們可以察覺,台灣女性自主意識的提昇,隨著女性進入職場,女性受教育的普及,現代女性的自主性愈來愈強烈,當女性遭逢失戀的拙敗之後,情緒的反應是勇於負責、瀟灑面對,從失戀歌詞中,正能反映台灣女性自主性的轉變過程。 七、重要參考書目 1.莊永明、孫德銘編,《台灣歌謠鄉土情》,台北市:孫德銘,1994年初版。 2.莊永明著,《台灣歌謠追想曲》,台北市:前衛出版社,1994年。 3.杜文靖著,《大家來唱台灣歌》,台北縣:台北縣立文化中心,1993年。 4.陳郁秀著,《台灣音樂閱覽》,台北市:玉山社,2002年。 5.鄭恆隆、郭麗娟著,《台灣歌謠臉譜》,台北市:玉山社,2002年。
〔本文刊於《作詞家陳達儒與台灣歌謠發展研討會論文集》,國立台北教育大學台灣文化研究所出版〕 |